写作|养麻雀记

写作 05-21 3525

文|高祥

在北方,要说什么鸟儿最常见,答案无疑是麻雀。

这是一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鸟儿。它个子小小的,除了颈部围了一条白围巾外,浑身几乎是褐色的——但它的褐色却又深浅斑驳、层次分明:头顶到后颈是栗褐色;肩背部是杂有黑色纵纹的棕褐色;翅羽是带有白色端斑的黑褐色;尾羽是越往远端颜色越重的暗褐色;如果展开翅膀,腋下是黄褐色的,翅羽内侧则是灰褐色的。

此刻,就有一只麻雀在我近前,近到我能看清它的黑脸颊,和嘴巴下那块嵌入白围巾的黑色短领带。它的斑斑点点的褐色大氅下,裹着一团灰白的毛球——那是它的肚皮。它低下头,用嘴巴理一理被风吹皱的腹羽,然后,就站在那里发呆,任凭我对它品头论足。

这是我养的麻雀。闲来无事,我常常会观察它的身材和着装。我猜测,麻雀的“麻”得名于它背上的黑色斑点,就像人脸上的雀斑被称为麻子一样;雀呢,应该是小隹为“雀”,小小的短尾巴鸟,那么一大群飞起飞落,像撒在空地上的一把滚动的芝麻,让它得到了“麻雀”的美名。

但是,我更习惯它的另一个名字“家雀”。家雀是老家人对麻雀的称呼。老家在沂蒙山区,麻雀就像家养的鸡鸭牛羊一般的存在。清晨,天刚放亮,它们就飞到窗前,叽叽喳喳,高谈阔论,争相宣布新一天的计划;白天,它们在屋顶上、院墙上追逐嬉戏,然后一个猛子扎进院里,与鸡鸭抢食,和牛羊吵架,三五成群,左蹦右跳;傍晚,它们又聚上树头,你一言我一语,总结交流一天来的见闻和心得,直到把太阳吵落了山才闭上嘴巴。

一天天,一月月,一年年,它们飞在房前屋后,在屋顶上吊嗓子,在天井里踱正步,在门前讨水粮,在地里啄庄稼,看人们起居耕种,陪孩子吵闹玩耍,出出进进,毫不见外。

尽管不请自来,麻雀却是很不受人待见的。除了抢饲料、啄麦粒,它还会落进晒场或潜进粮囤糟蹋谷物,甚至在新播种的春地里叼食种子,在刚成熟的果树上啄坏果实。日防夜防,还是防不住麻雀来偷抢,让它又收获了一个“家贼”的别号。

我是熟悉这些麻雀的,是熟稔得不能再熟的那种。小时候,曾经上墙爬树,掏麻雀窝掏过还未睁眼的幼鸟;也曾一路紧跑,追过刚刚离巢学飞的雏鸟;曾经在田野,用网子拦过飞扑下来抢啄谷粒的麻雀;也曾学鲁迅,在雪地里用筛子扣过觅食的麻雀——这些在麻雀们看来十恶不赦的恶行,初衷却是想要喂养它们。

从刚孵出不久时的肉嫩丑萌、张着黄口阔嘴仰头讨食,到抓在手心里的闭目绝望、胸脯剧烈起伏身体僵直不动,再到关进笼子后的左冲右突、扑棱着翅膀撞落羽毛,各个年龄段的家雀我几乎都养过。但令人遗憾的是,从来没有养成过一只,养得最长的,也不过活了十几天。

为什么麻雀这么难养?有人说它气性大,也有人说它胆子小,但是其它的鸟儿像画眉、百灵等等,抓到笼子里都能养活,同样是鸟儿,它们的差别怎么会如此之大?再者说,都是以“家”冠名,家鸡家鸭、家狗家兔能受人饲养,而且还能活得心安理得,家雀却又为何如此固执决绝呢?几十年来,我一直对此大惑不解。

除了不能畜养,麻雀几乎与人形影不离。它们是无时不在的:春天在村头呼朋引伴;夏天在野外跳闹捉虫;秋天成群在谷穗上飞旋;冬天又回到农人们的院落,与鸡鸭为伍。它们也是无处不在的:在村里,用骚动的身影占据村舍;去田地,用喧噪的声音陪伴左右;在小溪边,它们居然出水入水,以一幅幅憨态可笑的出浴图装饰你的眼帘;甚至,它还会一路追随,来到城市。

——我怀疑,窗台上的这只麻雀,就是从老家跟过来的。它的高声喧哗,它的细语呢喃,乃至喋喋不休絮叨牢骚,我都从中听出了熟悉的乡音。相处几年来,它几乎每天都来窗边,倾诉乡思乡情,从清晨,到午后,直到傍晚。

只是,居城市大不易。我走过马路,看见它在车流中左躲右闪,和斑鸠争抢地上的食物残渣;我路过街角,看见它绕着垃圾桶跳上跳下,在流浪猫注视下捡食餐盒里的剩饭;我透过车窗,看见它被喜鹊追得东奔西跑,仓皇飞逃;我在雪后的清晨,听见它饿得低声哀鸣,有气无力——少了农人的庄稼和饲料,它在城里该怎样讨生活呢?

有次雪后,我把窗台上的雪扫净,撒上一些米粒,招呼它来做客。它很快就发现了这些美食,但并没立刻飞过来。它先是落到对面的梧桐树上,蹲在枝梢上探着脑袋观察了片刻,然后倏地一下旋上窗台,扑下身子大口啄食起来。啄了没多久,它又突然抬起头,机警地左右观察,发现没有危险,才又低下头继续大快朵颐。

没想到,这次招待让我与麻雀开启了在城市的新机缘。之后,这只麻雀时不时来我的窗外打转、逗留,有时站在窗台上啾鸣,有时沿着窗台蹦跳,有时透过窗玻璃朝屋内打量,有时它还会带着同伴过来闲逛。我将窗台打扫好,撒上米粒或者麦粒,等待它们前来觅食。

它们来的次数越来越多,慢慢的,把我的窗台当成了餐厅和驿站。每天天刚亮,它们就飞到窗台上放开喉咙报时;吃饱喝足之后外出,不知道飞去了哪里;中间不定时返回,作一下停留,唱几首歌,蹦蹦跳跳舒展下筋骨,或者什么都不做,就蹲在窗台上发呆。

它们也越来越容忍我的靠近了。我常常站在窗后,隔着一层玻璃看它们啄米,跳叫,追闹,梳理羽毛。它们毫不顾忌,我行我素,几乎无视我的存在了,甚至放心大胆地背对着我——除了没有笼子,这些麻雀和我小时候养的鸡鸭几无二致了。

看着窗外这些自由自在的精灵,回忆小时候抓麻雀、养麻雀的经历,我忽然有点儿释怀。人们往往有一个执念,对喜欢的东西要想尽办法占为己有。实际上,人生可喜欢、能喜欢的事物何止千千万,怎么可能都一一抓得到手?现在这样就好。我与麻雀互不相属,却又相知相适,随缘际遇,各生欢喜,岂不是一种更美妙的相处方式?

责任编辑:车向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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