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|刘志坚
柞蚕远没有桑蚕“命好”。桑蚕待在蚕房里,等着农人采桑投喂,过着饭来张口的日子。而柞蚕一“出生”,就被放养在大山里自食其力。当然,要活好,还需放蚕人的悉心照料。
那年暮春,山风和煦。祖父扛着一捆细竹竿,上山放柞蚕。我跟在身后,抱着纱布蒙口的玻璃瓶,里面是刚从蚕种站领来的蚁蚕。
“爷,蚕宝宝啥时候放出来?”祖父看看天:“今天日头好,温度湿度都合适,一会儿见青就放。”到了山里,祖父选了向阳坡上的一片柞树林,新叶有铜钱大,嫩得能掐出水来。他折来叶片繁盛的细枝,横搭在竹竿架成的“蚕床”上,随后掏出小毛刷,小心翼翼地把瓶中的蚁蚕扫到叶面上。蚁蚕小得像蚂蚁,一触到叶子,就急慌慌地往背面钻。
“它们咋知道往背阴面儿爬?”我十分好奇。“蚕不晒背,才能活命。这是生来的本领。”祖父边扫边说。我轻轻翻看柞叶背面,已被蚁蚕啃出了小洞眼。“你看它们吃得多欢实,只要照料好,准能结大茧子。”祖父说着,开始往树上绑扎细枝。我不解地问:“咋一棵树上只绑一根儿,多绑几根不是更省事儿?”“你以为一棵树蚕们能吃到结茧子?也太小看它们的胃口了。再说,幼蚕吃嫩叶,老蚕啃老梢,难伺候着呢!放蚕可不是个轻快活儿,蚕上了山,人就得守着,遭罪还在后头呢……”
自此,祖父在山中搭起了窝棚,牵了狗,还拿来赶车的鞭子。狗来回跑动,加上甩响鞭,可以驱赶鸟雀、爬虫等柞蚕的天敌,却防不住举着长长“大刀”的螳螂,它们会飞上树,轻松“锯开”柞蚕的身体大嚼。于是,我自告奋勇承担起捉螳螂的“重担”……
在放蚕过程中,最让人操心的是“窜枝”。小蚕吃完一块地方的叶子后,必须及时转移到新枝上,不然饿急了就会往地下掉。这就需要放蚕人频繁巡山,一旦发现落地的蚕,用专门的蚕筷或鹅毛,小心翼翼地夹起来,轻柔地放到枝繁叶茂处……
柞蚕快蜕皮时,食量变得惊人,且偏爱叶片肥厚的老梢。祖父便搭起梯子,把它们转移到高处,蚕儿拼命啃食,沙沙的声响能传出老远。某天,我发现几只蚕僵僵地昂着头,一动不动,急得直拽爷爷的袖子。他笑着安抚:“别怕,这是要蜕皮了。”果然,蚕陆续开始蜕皮:先是脑袋从旧皮里钻出,接着身子一拱一拱地往外挣,最后猛地一抽,将旧皮甩在身后……刚蜕皮的蚕浑身湿漉漉的,需要晾上大半个时辰才能活动。
蜕皮期间的蚕十分脆弱,容易受到外界影响。祖父说有一年雨水多,不少蚕感染了真菌,新皮皱缩,长成了歪歪扭扭的“僵蚕”。因此,祖父总要守到半夜,马灯的火苗在风中明明灭灭,映着他忙碌的身影。蜕皮后的蚕身长大了一圈,颜色也从青白变为深绿,背上的气门如同镶了一圈金边。此时的它们不挑食,老嫩叶子照单通吃。
“麦熟一晌,蚕老一时”,一个月后,柞树林渐渐安静下来。柞蚕们趴在枝叶间,摇头晃脑地吐丝,先拉几根“引线”固定身子,再慢慢织成黄褐色的椭圆形茧子,宛如一串串铃铛,在微风中轻摇。
采收那天,祖父摩挲着收获的蚕茧,眼角眉梢都是笑意。我忽然明白,祖父放的不只是柞蚕,守的也不只是蚕山,更是农人心中的希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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